「云边路」大蛇腰｜甫跃辉

liukang20242个月前 (05-15)166吃瓜945

本文配图均由作者供给

“大蛇腰”三个字，多么诱人！我模糊看见丝滑的锦缎、冰凉的烟火和幽暗的光斑，无尽的闪耀伴随着吹拂。多么难以确定，多么迷离惝恍。更重要的是，大蛇腰恰恰是那三天的中点，它好像真如一条大蛇妩媚的腰肢，将三日里缤纷的行旅串联起来，让我在许多天后，回想起来，依然觉得目眩神驰。这三天，我想我是永久不会忘掉的——所谓“不会忘掉”，总是指向时刻的，而咱们三天的行旅，也正是从对时刻的回望开端的。

咱们从施甸动身，头一回走保施高速。保施高速去年底刚刚建成，通车才几个月。路途宽阔，五六十公里的旅程，居然只碰到三四辆车。两边山峦不断迎面而至，又倏忽而去，浓白的云低低地悬在路途前方，好像只需再有一分钟，轿车就会软软地撞进云里去了。不多时，来到保山城里。先去蒋开磊兄的滇西风俗博物馆，将保山的前史和文明，仓促阅读一遍。脱离博物馆，在吃饭处，见到来给咱们送别的刁丽俊教师。我说，刁教师翻越高黎贡，怕有十屡次了？刁教师笑，说哪里哦，都有几十次了。我忍不住一惊。我和磊哥有过约好，要一同翻越高黎贡至少九次。这次是第三次。高黎贡南北长六百多公里，东西宽三十多公里，翻越九次，亦不过是井蛙之见，不过是在这巨大的山体上画出九条短短的线条罢了。刁教师去了那么屡次，对高黎贡山的了解，无疑要比我深广得多。我看过她写的《高黎贡，白尾梢虹雉的繁殖与爱恋》：

白尾梢虹雉是国际三大虹雉之一，它与生活在川西岷山、邛崃山脉的绿尾虹雉，与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棕尾虹雉相同，因极度的高海拔、极度的冰冷和生存环境的极度隐秘而踪影难寻，想要见它一面可不简单。中缅边境高黎贡3700-4200米的雪线，是全球能发现白尾梢虹雉的重要区域。除护林员和很少数量的野生动物研究者，现在能抵达这一区域并看到它们仙姿的外来者竟有十来人……

从这段概述性的话，即可知那次行走的不易。他们在高黎贡北段海拔四千米处上上下下往复屡次，风霜雨雪都通过了，才总算见到白尾梢虹雉的身影。我虽没亲至，但从详尽的叙说里，彻底能体会到那些时日的艰苦，以及见到白尾梢虹雉后的高兴。惋惜这样的时机不是简单碰到的，我也很难有那么长的一段时刻待在山里。我现在所能做的，仅仅尽量在回老家的时分，去一趟高黎贡，不论挑选怎样一条线路。头一次是二月份，走的南斋公房；第2次是五月底，走的“最美山脊线”，这次是十月初，要走的是什么道路呢？这次人多，男女老少都有，最小的是磊哥六岁多的儿子，还有一位从昆明过来的十来岁的女孩儿。咱们只能挑选一条难度比较低的道路，权衡一再，最终选定的是大蛇腰线。

“大蛇腰”是怎样的？我还不知道，但这三个字，真让我入神。我想起第2次翻高黎贡时，心里原本等待走北斋公房，但是走的是相对简单的最美山脊线。心里多少是有些丢失的，但是，那条线路却让我惊喜不断。所以，这次的道路虽然比第2次的还要短一些，我依然满心等待。

饭后，动身了。大巴车从保山市区开出去，没过多久，到潞江坝大桥了。犹记住十来年前第一次通过这桥时，抬眼往外望，潞江坝尽收眼底，时值冬天，坡地上村落俨然，蔬菜油绿，江水幽蓝，沙滩白皙，江西岸立着几十米高的攀枝花树，一棵一棵都红得美丽。那时分，我真不敢相信，保山居然有这么美的当地——美得幽静无声，又美得触目惊心。车开下大桥，转入村子，停下车后，走上不多远，就来到怒江西岸。在那之前，我自然是见过怒江的，怒江污浊，打着漩涡，很远就听得到隆隆水声。但是，那次我看到的怒江，却明澈安静到极致。一棵一棵巨大的攀枝花，举着满头满脑的巨大赤色花朵，一棵一棵倒映在江水里，影子被江水洗濯得鲜艳无比。影子之上，幽蓝的江水渐渐流着，江水那面，白皙的沙滩上奔跑着三五个孩提，再后边是寨子，再再后边是猛然屹立的大山，山上少大树，多的是半枯黄的茅草和灌木。山坡间一条小路弯弯绕绕，本来，咱们便是从那弯弯绕绕的路上来的。

攀枝花开要到春节前后，离着还有好几个月，攀枝花树还绿着，并不能从许多绿树中显显露来，而怒江水也依然污浊。咱们没在江边逗留，大巴车径自往前开。不知是谁提起的，说这时分应该歌唱啊，就唱《丰饶美丽的潞江坝》。我模糊听过有这么一首歌，却是头一回听人唱：“丰饶美丽的潞江坝/人人见了人人夸/稻田翻金浪，棉田吐银花/甘蔗如林芒果大哎/牛羊成群满山爬/香蕉串串枝头挂……”车厢里东一个声响西一个声响，合唱着这首前史长远的歌。我垂头查手机，才知词曲作者是同一位，叫做张学文，快九十岁了，曾担任保山区域文联副主席，主编保山区域民间歌曲集等书。这样一位卓有成就的长辈，我竟从未听闻过，可见我对家园的了解，是多么浅薄。

穿过一个又一个绿树环绕的寨子，咱们来到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，新寨农庄咖啡。之前在网上我看过这咖啡馆的相片，这儿原本是新寨乡的乡政府地点地，后来新寨乡并入潞江坝，乡政府就空置下来了。新寨村里的谢显龙将当地租下来后，加以创新，依循的是当下盛行的工业风。

在咖啡厅上上下下走一圈，免不得也要拍些相片。的确不错，就连我这拍相片彻底没天分的人，在这样的当地拍出的相片，也有了几分艺术的气味。眼前尽是暴露的砖墙，墙内的大片空间打通了，墙外是枝叶扶疏的热带植物，有巨大的芒果树，不算很巨大的龙眼树，还有叶子特别广大的柚木（2019年10月，我去缅甸曼德勒，见得最多的树，便是这柚木）。在暖热的空气里，树木懒懒地将枝条从窗口探进来，而窗里的人也不去管它，它爱怎样探进来就怎样探进来。走了一圈，来到地下一层——严格说来，也不能算是地下，由于外面亦有一处宅院，宅院里除开银桦树等巨大的乔木，还种着不少矮小的乔木，绿绿的叶子，结着绿绿的小果子，我知道，这便是咖啡了。闲闲地坐在大厅里，我点了一杯冰咖啡喝，一面听咱们谈天，一面四处望。

咖啡馆外便是新寨村，看得出许多房子是新建的。村子有一小半建在山上，山很峻峭，看来像是直直拔地而起的。村子背靠着大山，往前不断延伸，坝区那儿，是怒江么？我看不清楚。大厅里人来人往，大多是旅游者。这儿交通不算便当，有这么多人到来，实属不易。一只很大的蝴蝶在大厅里环绕，最终停在垂于吧台之上的灯罩外。屋子外孩子们说笑着，环绕一棵葳蕤的细叶榕跑来跑去。树下宅院里，几对情侣容貌的人慢吞吞地喝咖啡……不多时，暮色下降在这好像和外界阻隔的地点。从北京来的琼姐，从昆明来的赵总、李教师等等，都到齐了，咱们在三角梅搭成的走廊下打牌，喝酒，不一会儿，有人喊，菜摆好了，咱们这才移步到室内，对着一大桌保山菜，忍不住垂涎欲滴了。才喝了几杯本地土酒，就看到夜色来临在屋外了。饭后回客房洗一把脸，又聚到客房中心的大厅。

这是咖啡馆的三楼，装饰是极简风。五六个人各自据住沙发的一角，细细地听谢总持续聊他对咖啡馆的设想——咱们都喊他“谢总”，其实他的容貌和咱们在村路上碰见的农人没多大差异。称号仅仅仅仅为了便利言说，就跟他礼貌性地喊咱们“教师”相同。谢总的两个孩子，一男一女，都还不到十岁，不断在咱们身边跑来跑去，没有一丝儿怕生的姿势，却又坚持着必要的礼貌。小男孩儿一路走过来，问你是什么教师？被问到的人笑笑地答了。他又走向下一个，问，那你又是什么教师呢？咱们都被他极为仔细的姿势逗笑了。我走到屋外阳台，月亮真大，照射着大山间的这一小片平地，这一小处清凉又热烈的人世。村子现已看不清楚，只看得见黑暗里的一粒粒灯光。从坝区一直往山上延展。一粒灯光移动着，从山上往下，哦，那是轿车灯吧。

哪儿才是高黎贡呢？我没进屋去问朋友，仅仅自己揣想了半响。

睡下已是深夜，迷迷毛毛睡不多时，听得一声两声鸡鸣，然后，更多鸡鸣从村里传来。好像醒了，又睡过去，重复几回，醒了。到阳台看看，楼下的村道上，现已散散地走着几个人。那沉睡在黑夜里的村子醒过来了。

吃早饭，拾掇行李，待全部人在车上坐定，时刻已然不早了。我想咱们得赶忙往高黎贡赶了，但咱们好像都不着急。想起前两次去高黎贡，第一次是头晚两点多睡，次日五点半就起床，到开端爬山处，太阳仍没出来。第2次非但动身晚，待得动身了，仍在评论要走什么道路，待到真实上山，已是午饭往后。这次挑选的是比较短的道路，想必进山不会很早。过不多时，人到齐了，咱们和谢总道过别，车辆拐出宅院。不过一个多月，我现已记不清那些路了。无非是一面峭壁，一面山崖，山坡上的梯地不时呈现一片矮矮的咖啡树。

看不见怒江了，车子悬在山壁间。不知翻过了几座山，也不知越过了几条河，车子慢下来，在窄窄的岔路口渐渐调换了方向，又开了不多远，停在几棵巨大的阔叶树下，下车看了，才知是核桃树。地上不少散落的核桃，大多还存着发黑的外皮，许是经了雨水的原因，用脚悄悄一碾，即会显露里边皱皱巴巴的硬壳。

咱们一行人沿着土路往里走，山坡上有地，地上没庄稼了，一丛纤细纠结的枝干弯塌着，缀满橙黄的酸木瓜。再往里走，坡地陡峭，绿草茵茵，雾气犹如幽静自身，在草地上渐渐地移动。雾气过去了，显露草地上的房子。房子都是我了解的容貌，和幼年记忆里村里的房子差不多，两层，瓦房顶，土坯墙。翻开的窗户，是空泛的眼睛。关着的门扉，是紧锁的嘴巴。这些房子，是留守在这村子的最终一批住户，在这一片被遗弃的时刻里缄默沉静着。月光在它们身上吹拂，清风在它们身上照亮。只要那些树，除开巨大的核桃树，还有低一辈的梨树、楂得儿树（栘枍）、丁香树（君迁子，下图），当然，还有我辨认不出来的许多树。有一棵建立在空阔处，草地生宣布来的雾气冉冉上升，而它在全部的上升之中坚持飞升的姿势却又纹丝不动。我没能走到它的面前，仅仅隔着一道沟堑和它对视。

我从没置身过这样一座村庄。即使身边有十多个人，十多个人都在宣布自己的声响。但这十多个人和他们的身影，仿若十多颗水滴，叮叮咚咚地融入水面，波涛不兴，了无痕迹。全部都是静静的。全部都很平整。我好像从未见过一片草地如此均衡地延展。每一间房子，在自己的空泛和破落里，持守着长久的幽静。我从草地上面走过，像是从幽静自身上面走过。时刻曲折着，柔软如丝帛，在草地上如此均衡地延展。我从时刻上面走过，感染了露珠，一只蚱蜢被惊起，我像是在自己未曾衰退的梦境上面走过。花安闲地开着，果安闲地落着。万物在老练，也在干枯……这短短的阅历，让我有一种激烈的不真实感。这是高黎贡的半山腰，大山的峰峦好像伟人的脸朝着咱们俯视，这又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威压的安静。我协同这小小的旷费的村庄，从头看见和审视自己。

村子坐落高黎贡东麓，叫做石梯寨，早已无人居住。现在，现已被人承揽下来，在此开设了一座咖啡庄园。

现在，咱们就要去看正在暴晒的咖啡豆。咖啡豆摊开在铁丝网上，散淡地宣布暖热的气味。大棚不算大，可见咖啡产值不算高。出了大棚，沿着土路走了一段，路经一片咖啡苗圃。假如不知道这儿有咖啡庄园，我想我不会立马认出来这些矮矮的只要一只手掌高的小树苗是咖啡——咖啡关于绝大多数人来说，是很了解，又是很生疏的。或许绝大部分喝过咖啡的人，并不知道咖啡树吧？保山有那么多当地栽培咖啡，但没见过咖啡树的人，依然是大多数。

离咖啡苗圃不远，迄今所见最大的一棵核桃建立在那儿。树干乌沉沉的，皱皮皱壳，似耄耋之人干瘦的四肢。它立在那儿，打开自己的枝桠，隐蔽了好大一块土地，土地上一座簇新的小屋。只需看一眼，就感觉得到小屋的异乎寻常，是用金属板和玻璃建立起来，还不曾感染上一块青苔。在这敝旧的被年代遗弃的村子，这间小屋的呈现，恍若一道来自新国际和新时刻的光，切开了刚刚还环绕不散的浓雾。

小屋和核桃树之间的土地面上铺了一片木地板，一张长桌，几把椅子。桌椅间散落着带皮的核桃。核桃很小，好像没什么乐意捡起来吃，就让它们那么掉着。长桌对面，不知什么时分坐了一个壮汉，圆头，头发极短，那身板像是每天都会到健身房待几个小时。见咱们审察地上的核桃，他声响洪亮地说，核桃真是最不有机的食物，农户们总要屡次三番给核桃上肥、打农药，假如不这样做，那结出来的核桃就像现在这样，没几个人看得上。又说，他承揽下这个旷费的村子后，依然会有搬走的农户回来给核桃上肥、打农药，他后来又将核桃树也承揽下来，核桃树想怎样开花就怎样开花，爱怎样成果就怎样成果。

这壮汉正是“山顶一号咖啡庄园”的老总，姓王，名大勇。这姓名和他的姿势很像，和他的性情也很像。听他说，他原先在深圳电视台作业，一个偶尔的时机，到高黎贡来拍照有关咖啡的片子，一会儿就被这儿的咖啡迷住了。

咱们在椅子上坐了，咖啡端上来了。一大壶，分到每人面前的小杯子里。小小的一杯，看上去黑而浓，没有糖，也没有牛奶。喝了一口，倒不怎样苦，淡淡的苦味里，有一种浑厚的感觉，还有一丝儿回甘。当然，我是个对咖啡彻底没有研究的人，这些形容词，纯然仅仅我想尽办法对那一刻的味觉做出的表达。而坐我正对面的王总是很了解咖啡的，他喝了一口，评点起全国际的咖啡来了。名词太多，地名太多，我记不住，记住的仅仅，全国际几处最好的咖啡产地，他都去过，比照下来，这星球上最好的咖啡，非保山的莫属。

作为一个保山人，我当然是极喜爱保山的。但我还从来没听过一个外地人如此激烈地表达过对保山的喜爱。从王大勇的口气里，保山的好是不容争辩反驳的，是独一份的。他说，他将整个村子都承揽下来了，但他不是要建造，而是最大程度地坚持原样，这才有咱们方才看到的那些朽而不倒的房子。咱们听他说着各种方案，喝光了杯中的咖啡，只要个朋友没喝，朋友说，昨夜便是由于喝咖啡太多，良久没睡着。王总说，这是个巨大的误解，喝咖啡并不会让人睡不着。惋惜没来得及进一步验证他的说法对不对，咱们又要持续前行了。

很快，那巨大陈旧的核桃树，连同那些矮小敝旧的房舍，以及仿若一缕阳光闪现的山顶一号咖啡庄园，都在咱们死后了。车上翻王总的微信朋友圈，看他发的朋友圈，简直每一条定位都是“保山·山顶一号咖啡庄园·我国高黎贡山”。其中有一条朋友圈写道：“上世纪八十年代，公营潞江农场……”

日光忽明忽暗，不知转了多少道弯，通过前次的蒲满哨，通过前次进山的路口，世人下车看了几块上世纪五十年代立的筑路纪念碑后，车子又持续往山里开。路旁边山崖上不时掠过红的白的花，朋友误以为我对植物很了解，问我是什么花，我答不上来。我知道，我很快会见到更多说不出姓名的植物，还会阅历一段难以意料的旅程——这将是我第三次翻越高黎贡。

2020年11月14日初稿，

2021年8月30日修订

[云边路]是甫跃辉在笔会的专栏

作者：甫跃辉

修改：钱雨彤

责任修改：舒明

*文汇独家稿件，转载请注明出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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